巴黎华人被枪杀 | 成功却软弱的华裔,这次终于要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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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少尧死了。

他是一个中国劳工,持中国护照,尽管他已与妻子挣着微薄的薪水在这个国际大都市里过了二十来年。

他有时会喝点闷酒,但并没惹过大麻烦。

可这一次,3月26日晚上将近八点,一枚直径9毫米的子弹从一把西格绍尔(SigSauer)手枪中径直射出,直中他的左心室,子弹射入心室2毫米,刘少尧哼了一声,便倒在枪声之下、血泊之中,即便送去急救,也再也没能醒过来。

打死他的人是当地一位警察。

这一消息如同点着了的引信,一天内火花便烧遍了巴黎华人圈,最终在抗议示威活动中,点燃了在人们心中潜藏已久的炸药——华人们一波又一波地走上街头,也一次又一次地与警察发生冲突。

巴黎的夜晚开始隆隆作响。

“不能开门!”

“我爸爸死了!被破门而入的警察开枪打死的!”

3月26日,晚上11点半,法国华人之家维权中心主任曹华钦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听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女孩语带哭腔,称父亲在当晚被警方开枪射杀,就在自己的家里。

电话是刘少尧的女儿打来的,他和妻子与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生活在一起。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一个女儿告诉媒体,事发当时她就站在父亲的斜后方。

曹华钦立马起身,赶到刘少尧的住处,看到一个妇人和四个女孩、一个男孩站在路旁。

那里是位于巴黎北郊的19区,被称为“小唐人街”,算得上该座城市第二大的华人聚居区,中国商店、中餐馆林立。同时,这里也是典型的平民区,治安状况不佳。

刘少尧一家住在奥拜赫维利耶街,治安环境更是令人担忧,而且在极端分子屡屡来犯的当下,巴黎仍然处于紧急状态,警方可以不用出示搜查证,就对其认为的嫌疑对象进行调查。

据曹华钦称,当时,事发现场已被警方封锁,刘家房门也贴上了封条。在法国生活了24年,他从没听说过警察拿着枪闯入华人民宅,还一枪打死户主的事情,“我感到很震惊。”曹华钦对本刊感慨。

几小时前,刘少尧刚喝了一罐啤酒,然后进入厨房拿剪刀收拾鱼。当时,他听到楼上的法国邻居声音吵闹,还曾上去找对方交涉。

就在他返回自家没多久,门铃响了。

——此后发生了什么,不同人的说法开始出现分歧。

《巴黎人报》3月27日上午发布的报道中,警方提供的消息是,因为接到邻居报案,警察来刘少尧家处理“有关纠纷”,走到门口突然听到屋内有孩子的哭喊,他们破门而入。一名警察被刘少尧用剪刀戳伤,当他准备再次攻击时,该警察开枪将刘击毙。现场有刘少尧的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们被安排到一个房间里进行“保护”。

对这一说法,刘少尧的律师和儿女表示强烈反对。

刘少尧的一个女儿告诉媒体,当时,她听到敲门声,便从卧室走出,通过猫眼看到,走廊里站着两男一女,三个穿着便服的法国人,称自己是警察来此巡查。

因为屡屡听闻假扮警察实施犯罪的情况,在这个地区,人们的防备心理很重。此时,敲门和门铃声持续着,这个女孩称自己当时有些害怕,“没关系,把门打开。”她对父亲说。

“不能开门!不能开门!”此时这位身高160公分,体重不足60公斤的57岁男士正右手拿着剪刀,左手顶住房门。

女孩回忆,他们很粗暴,好像要把门撞开。她想开门,但父亲不肯。她便转向门外的人,大声喊道:“没必要这么用力撞门。”

外面没有回应,而门锁已经开始晃动,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大。

突然,一束细小的光线照进屋内,随即,门被撞开。

“警察什么都没说,他们撞开门之后,直接开枪。”这个不愿意透露名字的女儿说,“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几秒内父亲便倒在地上,只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声叹气。”

而此后,在刘少尧子女的表述中,与警方不同,他们称自己被警方“关”了两个多小时,期间无法和外界联络,直到11点半才被允许离开,一个女儿立即给曹华钦拨通了电话。

不过,对死者相对不利的一个证据家属没有提到,那就是刘少尧曾经在2012年因精神问题与人发生争执,并被警方羁押。

时至凌晨,被“轰”出屋子的刘少尧妻子儿女既痛苦,也迷茫,曹华钦先将孤儿寡母送到了附近的酒店暂祝

这一晚上,一家人在震惊和痛苦中度过。

警局门前的“群架”

这是一年来,第二次有华人在巴黎“死于非命”。去年8月,温州华侨张朝林被三名青年暴力抢劫,头部遭重击死亡,可这一次,杀人的却变成了警察。

第二天上午9点,曹华钦带着这家人来到19区警察局“要个说法”,刘少尧的妻子情绪几近崩溃,在警察局门前泣不成声。

有人将这段“要说法”的视频录了下来,发给朋友,一时间,视频、截图伴随着不解、愤怒,开始在华人微信群里延烧。

这时,有人呼吁,当天晚上8点集体聚集在该警局门口,为刘少尧哀悼。与去年因张朝林事件,法国华侨华人会牵头发起的5万人大游行不同——当时,组织者向政府递交了申请,游行的诉求是“反暴力、要安全”、呼吁加强社会治安——这一次的集会,刚开始只是依靠社交网络兴起的、一场无明确组织者也无明确诉求的活动。

余仲也看到了这条消息,他所供职的旅行社里有人恰巧认得刘少尧的大女儿——此时,她开始在微信群中介绍父亲的遭遇,希望能有人帮他们讨回公道。

下班后,余仲便和四位同事一起来到警察局门前,现场有人带着鲜花,他也蹲下来帮忙摆蜡烛,有中文“死不瞑目”和法文“反暴力”。

人群中开始有人咒骂,“警察杀人犯。”几乎是一呼百应,一场默哀集会很快演变成了一次示威抗议。

此时,抗议的人超过百人,并且越聚越多,警察局门前一条南北向的狭长道路,几被占满。警察要求人群后退,让出车道,没人听;又试图要求人们远离护栏,没人理。余仲注意到,人群还在一步步地向前移动。

突然,有人将水瓶丢向警察,砸在防爆盾上,一场正面冲突开始了。

“他们一点都不怕我们。”余仲告诉本刊,他刚站起身来,就被面前的警察用警棍抽打,嘴里喊着“滚蛋、往后退、闭嘴”,“根本没有多余的话。”

在撤退的过程中,他没能逃掉。起初那几下抽打还受得了,但接下来的棍棒,他开始觉得疼痛,后来“感觉要吐血了,只能趴在地上,叫不出声”。同事们将他围起,有人叫了救护车,余仲听到一位在楼上的法国女士在向大家喊,“救护车到路口了,马上就到了。”

他被送到了医院,上半身多处受伤,暂时看不出有骨折,医生开了一些止痛药,让他先回家观察。

而在医院登记的受伤原因是:打群架。

这是当天晚上的第一次驱散活动,一共有3名抗议群众被逮捕,整晚一共逮捕了35人。

巴黎大区下辖吕埃尔市法中文化交流协会会长蔡景瑞在第一次驱散后,和另一巴黎下辖库尔博乌瓦市议员杨熙伟、两名青年一同向警方要求谈判——警方说现在的抗议是违法的,要求人群退散;蔡景瑞则要求释放刚被抓走的群众,并坚持自己有权利站在警局门口。

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当天第二次驱散开始,这一次警方用上了催泪瓦斯,而混乱中,抗议群众点燃了一辆停在路口的警车。

留学生宋以婕抱着一种“大不了会被打两下”的心情来到附近,想弄明白为什么会发生冲突,她告诉本刊记者,一同前来的男生到了现场便突然冲到前面,朝警察扔酒瓶,酒瓶是附近的聚宾楼饭店给的;蔡景瑞也告诉本刊,名豪酒店的老板娘还好心送给大家一些水,也有人直接丢向了警察。

也许与27日的这场冲突有关,也许是外交部的严正声明,也许是因为中国驻法使馆交涉,总之,3月28日下午,巴黎警察总局局长迈克尔·卡杜与总局主要负责人当面告诉侨界代表,三名涉事警察已被暂时停职,等待接受调查,包括“受伤”警察;允许华人举行合法的悼念活动;35名被捕华人已有26名被释放,其余9名在延长羁押24小时后,经过法律程序后,将尽快释放;法国内政部也在当天发布公告称,为了搞清楚事情缘由和过程,全国警务总督察署(IGPN)和内政部将同时启动两个独立的调查。

不过,抗议仍在继续,宋以婕看到了别人转发的新号召,“今晚我们会再次为我们的正义去反抗。我们中国人要团结起来,不能再做东方病夫了!“我们讲公正,他们警察讲暴力,那我们也就以‘爆’制暴……”

事发至今,抗议频仍,对此,法国华人之家维权中心会长曹华钦在当地时间3月29日回应本刊时称,“这些行为都是自发的。”他说侨团还在开会,接下来会有正式的大规模游行活动。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这是谋杀!”

26号刘少尧被击毙后,当天深夜,小狼(化名)便在微信上看到了消息。他告诉本刊,感觉这起事件就好像自己以前碰上的入室抢劫一样,“很惊悚。”

按理说,他曾当过法国外籍兵团的雇佣兵,比一般人更有能力保护自己,但他和不少华人一样同样缺乏安全感,“天天警惕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的抢劫或者其他事。”而且,小狼称自己也不认为法国政府是可以指望的对象,“我们一直忍着,但是这些XX的警察直接开枪杀我同胞,我们不能忍了。”

他是微信群“爆青团”的群主,这个群因刘少尧被杀建立。“一下子就五百人了。”他们每天都在讨论去哪儿抗议、该怎么避开警察等。

法国有欧洲最大的华裔社区,据法国官方几年前透露,人数已超600万,但中国前驻法斯特拉斯堡总领馆总领事张国斌告诉本刊记者,很多中国人,不管是因为语言的原因,还是文化的因素,都没有完全地融入。

多位在法生活的华人都有被歧视的感觉,“平常电视里演的,阿拉伯人和黑人打警察,都是警察喊‘不要打’、‘不要打’,没见过直接拿警棍打的。”有人感慨。尤其是在移民为主的平民区和贫困郊区,更是长期存在着一种偏见:华人华裔比起其他移民族群来异常成功,但软弱而低调。

法国极右政党法国国民阵线尼斯地区负责人、当地议员伯努瓦·洛耶的一段对话更是严重引起华人反感,他称中国人在巴黎已渗透到各个行业,现在妓女数量又大爆发,“这我倒是要去试试。”“只要哪个行业衰落,中国人就会来抢走你的。”对话中有人说。

这段对话被法国C8电视台的一档节目曝光,最终洛耶被停职。

“我们一直以来都太温顺了。游行都非常有秩序,一点纸屑都没丢下,但是谁理你?”积极在巴黎组织社会运动的何林涛称,从2008年的奥运大游行开始,巴黎的华人们越来越熟悉这项“传统”,去年8月14日到9月4日间,华人们一个月内就举行了三次游行,但并不激烈。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像中东裔、非裔群体就更加熟悉这些事的“运作方式”,何林涛特别提到今年2月,有法国黑人青年在被警察拘捕时遭到猥亵,用警棍造成青年肛门严重撕裂的事件。事发后的示威中,警车、垃圾桶被烧,警方要向空中鸣枪才能吓退群众。甚至逼得法国总统奥朗德公开表态和亲自探望。

同时,真正走上街头的则多是二代华人,“一代华人主要是为了谋生,因而不愿意和法国官方发生任何层面的冲突,但二代华人则因为融入了这个社会,所以在自我权益的争取上自然会表现得更直接。”旅法学者宋鲁郑在接受《浙江钱报》采访时称。

“爆青团”里,还有人在发语音给大家打气,说要准备好东西,“汽油之类的”,何林涛说;留学生刘寞荻去中餐馆吃饭时,老板还说去抗议该带一些武器。——不过,等晚上刘寞荻在现场遇到老板,发现他什么都没带。

午夜巴黎,“砰砰砰”的鼓声稀疏了,最后一些人仍然在逐渐变得空旷的街道上被警察追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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